心之所向3
3.
帝释天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恢复意识。
工业油烟味刺激着帝释天的鼻腔，很不舒服。意识断断续续的。他艰难地睁开眼睛，面前的强光手术灯刺得他什么也看不清，他试图控制自己的电子眼对周围进行扫描，发现自己居然无法调动四肢，也无法调动身上的机械装置。
这是……瘫痪了吗？帝释天有些绝望的想道。
“放松，我暂时切断了你的神经传感，你现在无法控制你的四肢。你很幸运，动力弹擦着你的核心动力炉打过去了，但是打中了脊椎，面临瘫痪的风险，我要为你做手术，用电子信号代替神经信号。哦还有，你的右臂也不能要了，他们在第一发动力弹里面掺了毒素，破坏了周围的组织，为了防止毒素蔓延只好拆除了。放心吧，我会给你更换义肢的。本来以为做完手术你才会醒的，不过现在可以告知你一下，这好像是叫‘术前风险告知’吧？总之你同意的话就眨眨眼。”阿修罗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十分朦胧，帝释天猜想这是耳部屏蔽器故障的缘故。
脑子里一团浆糊，帝释天也没那份精力去细想阿修罗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目前看起来他好像是要救自己。说什么同意就眨眼啊……我有不同意的余地么？能救命就再好不过了。帝释天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微弱的眨了眨眼。
由于切断了神经讯号的缘故，帝释天也没有感受到疼痛，但手术过程并不好受。他的神经系统被整个替换为电子传感器，并在心脏旁边留下了一个支撑仿生系统运转的蓝血泵。
帝释天在中途就又昏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已经可以行动了——尽管有些不灵敏——而仿生手臂的使用也没有什么困难，五指都能照常伸展，只是手背上的电子纹路有些碍眼，一直通向大臂中部，在机械与肉体的衔接处，留下一条可怖而丑陋的伤疤。
帝释天叹了口气，看来以后只能穿长袖或者用臂环把它遮盖起来了。不管怎么说，捡了条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是人类的，我一开始还尝试用仿生人的方式去修理你。”阿修罗的声音响起，“耽误了些时间。我不太会修理人类，还好今天遇到了一个地下医生，我把你带到她这来了，我们一起完成了手术。你的耳朵也有些小毛病，我已经修好了。”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为什么要救我？”帝释天问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阿修罗打开大灯，说道，“他们肯定想不到我还在S城区徘徊，好像顺着R城区去搜了，我就在这里兜兜转转，恰好遇到了被袭击的你。那些家伙估计以为你死了，我检查了下发现还有一口气，但受伤很严重。你昨天帮过我，所以我救下你，这样就公平了。”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要假扮成多普格？”
“我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假扮成仿生人，但我只有救下你才有机会知道你的想法不是么？”
正交谈着，从帘外进来一位女人，她的唇涂成绛紫色，打着性感的唇钉，身后还跟着三个电子宠物，看不出是什么型号。帝释天惊讶地发现，她与那位给自己装电子眼和耳部处理器的医生长的有些相像。
似乎是看出帝释天所想，女人轻笑了一声，说道：“觉得我很眼熟么？我是街口那家义体店老板的姐姐，烟烟罗。你或许是没见过我，可我却知道你呢~‘Hasu’的店长，帝释天，对么？”明明是问句，烟烟罗却说得不容置喙，显然是有十成把握。
帝释天点点头，其实对烟烟罗的名字他也略有耳闻：活跃在S城区的地下医生，极擅长收集情报，各个街区似乎都有她的传说。传言夸张到没有烟烟罗不知道的事情——在帝释天亲眼见到她之前，一直以为这号人物不过是都市传说一般的存在。
烟烟罗手持一杆旧式长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帝释天却没闻到预想中的烟草气息，仔细一看，才发现里面居然是杰得瓦的浓缩粉末。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帝释天问道。
“呵呵，好孩子就不要问啦。”烟烟罗笑起来，“不过是一些，能让我们这些地下人物暂时到光明中去的幸福的迷药罢了。”
听到烟烟罗这么说，帝释天几乎可以确信，那里面就是某种致幻剂，只不过致幻成分很少，但长期服用还是会有上瘾的副作用的。他犹豫着想开口劝告烟烟罗，但又想到以她的见闻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或许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选择这样麻痹自己。
原来这座城市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面对的事啊。夜幕之下，一个个无法倾诉的孤独个体，面对着人与物之间模糊的界限，也会像自己一样产生迷茫吧。
虽说之前帮助了阿修罗，阿修罗救了自己也算公平，但帝释天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更何况又欠下了素不相识的烟烟罗一个人情，还是趁早还掉为好。帝释天主动提出给烟烟罗打杂，被烟烟罗以“伤还没痊愈”的理由拒绝了，只是说日后会经常带朋友去他的店，到时候可要免单。帝释天心中明白，这只是一种借口，她真正想要的应该是一个安全的、看起来不可疑的会面场所，而“Hasu”正好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这样的地方。但这个条件也并非难以接受，无非是给店铺增加些风险，因此帝释天也就一口答应了。
烟烟罗劝说帝释天留下继续观察一下，机械臂事小，更换神经系统却是不那么简单的，万一半夜出了什么信号错乱之类的差错，自己能在旁边照顾是最好的。
帝释天谢过烟烟罗的好意，但是自己的猫没人喂的话可能会饿死，还是回家比较好。
烟烟罗叹了口气，似乎是不解为什么现在还有人养活的宠物，明明电子宠物清洁又可爱，还可以根据主人的偏好调整设定，而活体动物麻烦的紧，一个不留心就会死掉。但帝释天态度坚决，她也不能强求。
阿修罗突然开口道：“我可以去你家，照看你一下。”
帝释天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睛说：“那些人还在追踪你吧？我住T城区，还是挺远的，坐空轨很容易暴露的。”
阿修罗说：“你把地址传讯给我，我自有办法。”
帝释天还有些纠结：“你都救过我一命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
不等阿修罗开口，烟烟罗劝道：“那也还是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再说就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万一又在路上碰上什么打劫的怎么办？而且他也没有什么事情做。我看他在这附近游荡一天了，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但我问他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说不定去别的地方可以给他一些思路。”
帝释天看向阿修罗，其实他现在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对方：阿修罗有着一头没有修剪过的长发，裸露的机械部件看着就充满高级科技感，外面却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灰白色T恤和黑色裤子，胸前背后还各有一个破洞——帝释天猜想胸前那个原本应该是有鬼域集团的logo或者阿修罗的编号，为了不引人注意被磨去了，至于背后的就不知道了——阿修罗的面部线条很硬朗，符合他战斗仿生人的身份，猩红色的眼眸有些骇人，刻于其中的复杂纹路暗示着其功能的多样，而此时那双本该用于搜寻和锁定敌人的眼睛却出神地盯着空无一物的某处，似乎是能从空气里找到什么答案似的。
原来仿生人也会迷茫吗？
在那张仿生的人皮上，帝释天居然解读出了某种名为“寂寞”的情绪。他的心里微微一动，突然觉得这个仿生人与自己有那么些相似之处。
一个不属于时代的人类，和一个不属于人类社会的仿生人，他们都是被社会排挤的异类，异类就应该报团取暖。
“这是我的地址，欢迎来到我家。”帝释天向阿修罗微笑道，一边用通讯设备给阿修罗发了个地址过去。
阿修罗只是点点头，智能算法飞快地解析出了最佳路线，说道：“一小时后我会到你家。”
烟烟罗目送两人离去，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长烟”，目光中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确认两人离开后，她打开了电子屏障，这家地下诊室仿佛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一样消失了。
评论(6)